(一)
我家上几代人都信佛。
在乡间人的眼里,祖父原有良田几十亩,家道殷实,也是一个颇有产业的人。祖父虔诚信佛,重人轻财。祖母一病不起,久治不愈,那几十亩良田,也就陆续经祖父的手,毫不犹豫地变成了祖母疗病的药,也有相当一部分更不容迟疑地变成了礼佛的香火和寺庙的捐资。到得解放前夕,祖父已然一位名副其实的贫农了。后来祖母被送到当时的湘雅医院动了手术,一年后得以痊愈。久被疾病折磨死里逃生的祖母,居然顺利活到了七十多岁,无疾而终,这是全家也是四邻乡亲始料未及的。于是,祖父终生向佛,菩萨格外施佑,成了奇迹发生的惟一合理解释。因为祖父由颇有产业而贫农,则在解放后自然惠荫后人,这又成为菩萨给予我刘家的又一福佑依据。于我,则“是耶非耶两茫茫”。
父亲母亲大有祖父遗风,对佛十分虔诚,逢年过节礼拜菩萨,是他们生活中从不容疏忽的大事。有一件事尤使我记忆不忘:红卫兵高喊着“大破四旧”的口号,涌向我家乡的一座名叫佘湖山庵堂的古刹,座上原本古老而不无庄严的佛像,在红卫兵声嘶力竭的口号声中,轰然倒下,顷刻间成了一地碎块土坯。就在红卫兵高唱凯歌班师之后,母亲顾不得山高路陡,拖着本不健迈的身躯怀着沉痛的心情,爬到山顶,对着菩萨的残肢碎躯,重重叩了几个响头,求菩萨不要见怪。就在当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偷偷地点起她秘密收藏的香火蜡烛,望空祈祷,还说大劫过后,总会有重塑金身的一天。是的,任何一尊菩萨的实体,即使是铁铸铜浇,也会因自然地锈蚀而失去其光辉容颜,更何况大多数菩萨乃泥塑木雕,自然的颓败会使得它们失去其庄严与金碧辉煌,人为的毁坏更使它们顷刻成为瓦砾灰烬一堆,然而对于真正虔诚的信众来说,他们心中的菩萨,永远不失庄严,永远金碧辉煌。能从信众心中驱赶出去的,就不是真正的佛,是真正的佛就永远也无法从信众的心灵中挪移出去。这是我从我的母亲那里得到的启示。
父亲对观世音菩萨特别崇敬和喜欢,我从小就从父亲口中得知观音菩萨是到处救苦救难的女菩萨,她坐在莲台上的塑像,雍容而慈祥,这使得小时候的我,在凝视观音菩萨时,总是同我的一些女长辈联系在一起。这常常使我用笔画我心中的观音,用泥巴或木头塑我心中的观音。奇怪的是,每当我揉泥或拿起木头和刻刀时,父亲总是放下手中的活,笑着对我说:“还是做观音吧。”而且总是根据我上一次做的观音提出意见,如观音的眼睛要细小一点才亲切,“鼓眼罗汉闭眼观音”……所以孩时的我所做的泥观音、木观音,都是父亲指导下的作品。
我从小从父母那里接受了“佛”的熏陶,认为“佛”就是“善”。而且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佛法是无边的,人之为恶为善,总是逃不过菩萨的眼睛。所以从小我总是自觉地做一些于人有益有助的事。读小学初中,上学路上有多少石板,自然没有刻意去数过,但我大概铺了大大小小好几百块。见到步履蹒跚的老人,我总是快步上去,叫一声爷爷或奶奶,“我扶您。”成年以后,也有了一官半职,我从不做有损百姓的事,因为有损百姓就是为恶,我首先想到的是“诸善奉行,诸恶不为”,其次当然是有损百姓即违背我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为党纪所不容。我现在一见到佛,哪怕是农村神龛上的佛,都要凝视一会儿,一是藉此片刻净化心灵,二是以示崇敬。出外旅游见佛即拜,也是同一种心理。一次见到武汉归元寺,对五百罗汉,一个个拜去,一半天就静静地、轻轻地过去了,而我并无疲倦之感,反觉神清气爽,由此我体会到“庄严佛国,净化心灵”的要妙。所到之处只要设有捐资箱的,我总少不了一角、一元、十元的往箱里塞。每碰到乞讨的,只要囊中还有就一一施去。有朋友说我施舍太滥。可我不这样认为,尽管身非大款,我之捐舍,无非零钱散钞而已,于集捐单位或求舍之人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这是人性的修为。普渡众生是佛教的根本教义,个人自然力不能及。“诸善奉行”是佛教针对这一根本教义对世俗生活提出的行为准则。“诸善奉行”,力所能及,对求捐求舍,你不能熟视无睹,若力所能及而不奉行,其相对的“诸恶不为”也就可以打折扣了。所以我说这是涉及到个人人性的修养,没有滥与不滥的区分。
(二)
虽有涉足官场有年,但对“佛”仍一如既往情有独钟,不过我更是从文化的角度系统地研究“佛”,由此我发现儒家虽有立己立人敦品励行的用世,道家虽有全生保真的修养,但总没有佛家明心见性的智慧!
印度北部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王子释迦牟尼(前565-486),为了解脱人世间烦恼纠纷,为了安身立命,29岁抛弃荣华富贵,毅然出家,历经6年修炼,觉悟了人生究竟,修成正果而成了佛。释迦牟尼创立佛教至今已有2530年(至公元2000年),佛教不分国度,广为流传。世间一切学问,大至宇宙,细至无间,都是为了解决身心性命问题。也就是说,都是为了研究人生。芸芸众生,茫茫世界,无论入世的或出世的,一切宗教、哲学,乃至科学,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追求人生和宇宙的真理。《楞严经》可谓是一部综合佛法的经典,明代推崇此经,曾有“自从一读《楞严》后,不看人间糟粕书”的颂词,其伟大价值可以概见。读此书,会使你悟得真实智慧解脱的真理,你能升华到恬静安乐的真善美之领域。生在这个时代,个人的遭遇和世事的变迁,真是瞬息万变,往往使人茫然不知所之。整个世界和全体人类,都在激烈地竞争着、抗争着……
而对宇宙人生看得透的只有“佛”。佛是超尘脱俗的,佛是纯净的;佛是耐得住寂寞的,也只有佛有普度众生的博大胸怀。这只要看看佛对于宗教的态度就可以知道。
在所有的宗教创始人中,佛是唯一不以神自居的导师。他自认自己只是一个单纯的人类,不若其他宗教的教主,或以神灵自居,或自诩为神的各种化身,或者自命受了圣灵的感动。佛不但只是人类的一员,而且他也从不自称曾受任何神灵或外力的感应。他将他的觉悟、成就、及造诣,完全归功于人的努力与才智。人,而且只有人才能成佛。只要他肯发愿努力,每个人身内都潜伏有成佛的势能,因而人人可以成佛。
依照佛教的看法,人类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人是自己的主宰,在他上面再没有更高级的生灵或力量,可以裁决他的命运。他在这里训诫他的弟子当自作皈依,切不可向任何人求皈依或援手。他教导、鼓励、激励每一个人要发展自己,努力自求解脱;因为人的努力与才智,足可以自解缠缚。佛说:“工作须你们去做,因为如来只能教你们该走的路。”人们把佛叫做“救主”,也只是说他是发现以及指点人们求得解脱之道(涅槃)的人而已。这道还是需要人们自己去践履的。
而且,在这条责任自负的原则下,佛的弟子们是自由的。在《大般涅槃经》中,佛说他从不想到约束僧伽和僧团,他也不要僧伽依赖他。他说在他的训诫中,绝无秘密法门。他紧握的拳中,并没有隐藏著东西。换言之,他一向没有什么“袖中秘笈”。
佛准许他的弟子们自由思想,这在宗教中是前所未闻的。这种自由是必要的,因为,根据佛的话,人类的解脱全赖个人对真理的自觉,而不是因为他顺从神的意旨,行为端正,而得到神的恩赐得以解脱。
几乎所有的宗教都是建立在“信”上的,但大多数的宗教可以说是盲信,都是在佛教里,重点却在“见”,即知与了解上,而不在信(相信)上。巴利文佛典里有一个字saddha梵文作sraddha,一般都译作“信”或“相信”。但是saddha不是单纯的“信”,而是由确知而生之坚心。只是在通俗佛教以及在经典中的一般用法方面来说,saddha确含有若干“信”的成分。那是只对佛、法、僧的虔敬而言的。
根据大佛教哲学家无著的说法,信有三种形态:一是完全而坚定地确信某一事物的存在,二是见功德生宁静的喜悦,三是欲达成某一目的的深愿。根据佛教的理论,“相信”之所以产生,全在无“见”;这包括一切见的意义在内。一旦见了,相信的问题即告消失。如果有人告诉你,他握紧的手掌中有一颗宝石,这就使得你产生了信与不信的问题,因为你看不见。但是如果他张开手掌让你看这宝石,你亲自并鉴定之后,相信的问题便便无从产生了。因此,在古佛典中有这样一名话:“悟时如睹掌中珍。”佛教的信永远是知见的问题,不是相信的问题。佛的教诫曾被形容为ehipasika,就是请你自己“来看”,而不是相信。在佛典里,说到证人真理的人,到处都用“得净法眼”一词。又如“他已见道、得道、知道,深入实相,尽祛疑惑,意志坚定,不复动摇。”“以正智慧如实知见。”佛谈到他自己的悟道时也说:“眼睛生出来了,知识生出来了,智慧生出来了,善巧生出来了,光明生出来了。”所以佛教里一向是由智慧得正见,而不是由盲信而生信仰。所以“佛”的意义即觉醒、觉悟。
根据佛的教诲,疑是“五盖”之一,能覆蔽人心,使不得如实见到真理,并能障碍一切进步。疑却不是一种罪恶,因为在佛教里没有盲信这一条。事实上,佛教里根本就没有其他宗教里所谓罪的观念。一切恶法的根本是无明与邪见。不可否认的是:只要有疑、迷惑、意志不坚定,就不可能有进步。但同样不可否认的,在没有确实明了之前,疑是一定存在的。可是想求进步,就绝对必须祛除疑惑;而祛除疑惑,又必须确实明了。
叫人不怀疑,叫人必须要信,是没有道理的。仅仅说一声“我相信”,并不能表示你已有了真知与灼见。一个学生做数学题目的时候,到了某一阶段,他不知道该怎么演算下去。这时他就生起疑虑和惶恐,只要此疑不除,他就不能进步。想进一步演算下去,他就必须解除疑惑。解除疑惑的门径很多,仅靠说一声“我相信”或“我不怀疑”,并不能解决问题。强迫自己去相信与接受某些不了解的事物,那是政治,不是宗教,也不是睿智。
佛不但准许弟子们自由思考,他的宽大为怀,尤令研究佛教史的人吃惊。有一次,在那烂陀城,佛接见了一位有名而富有的居士,名叫优婆离。他是耆那教主尼乾若提子的在家弟子。摩诃毗罗亲自选派他去迎佛,和佛辩论有关业报理论方面的某些问题,想将佛击败,因为在这些问题上,佛的观点与尼乾若提子有所不同。可是出乎意料之外,讨论的结果,优婆离却相信佛的观点是对的,他老师的看法反而错了。所以,他就求佛收他做佛的在家弟子。但佛叫他不要急着作决定,要慎重考虑一番。因为“像你这样有名望的人,审慎考虑是要紧的。”当优婆离再度表示他的愿望的时候,佛就要求他继续恭敬供养他以前的宗教导师们,一如往昔。
约在公元前三世纪,印度的佛教大帝阿输迦(阿育王),遵照佛陀宽容谅解的精神,恭敬供养他广袤幅员内所有的宗教。在他雕刻于岩石上的许多诰文中,有一则原文至至今尚存,其中大帝宣称:“不可只尊敬自己的宗教,而菲薄他人的宗教。应如理尊重他教,这样做,不但可帮助自己的宗教成长,而且也对别的宗教尽了义务。反过来做;则不但替自己的宗教挖掘了坟墓,也伤害了别的宗教。凡是尊重自教而非难他人教的人,当然是为了忠于自教,以为‘我将光大自宗,但是,相反的,他更严重地伤害了他自己的宗教。因此,和谐才是好的。大家都应该谛听,而且心甘情愿地谛听其他宗教的教义。”
在此,我们要加一句话,就是:这种富于同情、了解的精神,在今天不但应当适用于宗教方面,也适用于其他方面。
这种宽容与了解的精神,就是佛教文化与佛教文明最珍视的理想之一。因此,在两千五百多年漫长的佛教史中,找不到一个佛教迫害他教的例子。佛教也从来不曾因为弘法或劝人信佛而流过一滴血。它和平地传遍了整个亚洲大陆,至今天已有了五亿以上的信众。任何形式的暴力,不论以什么藉口,都是绝对与佛的教诫相违背的。
(三)
“佛”,博大而精深,说不尽,道不完。在佛陀的教法中,“四圣谛”可算是其中的心要了。这是佛在波罗奈附近的鹿野苑(今印度沙纳特地方),向他的老同修——五苦行者作第一次说法时所讲的。人们只要看看这”四圣谛“的内容就可以知道其博大和精深了。
四圣谛是:
(一)苦谛。
(二)集谛:苦之生起或苦之根源(就是关于苦之生起或根源的真谛。
(三)灭谛:苦之止息。第三圣谛的要义是:人类可以从相续不断的苦得解脱、获解放、享自由。这圣谛名为苦灭圣谛,也就是涅槃。巴利文作Nibbana,但梵文的Nirvana更为人所广知。要想彻底祛除苦的根本——渴(爱)。这在前面已经讲过,所以涅槃也叫做断爱。
(四)道谛:导致苦之止息的途径。第四圣谛就是导致苦的止息的途径——道。之所以称为“道谛”,因为它是避免两个极端的真理。一个极端就是感官的享受去追寻快乐,是“低级、平庸、无益的凡夫之道”。另一个极端是经由各种自虐的苦行以寻求快乐,这是“痛苦、无价值而无益的”。佛自己都曾尝试过这两种极端,深知其无实益,才由亲身的证验,发现了“能够产生知、见,导致宁静、内证、正觉、涅槃”的中道。这正道一般都称之为八正道,因为它是由八个部分所组成。
因为其博大精深,所以深得文化界人士的青睐,但也正因为其博大精深而招致不少的误解。这也只要考察一般人们对佛教“四圣谛”中的“苦谛”理解,就可以知道了。
第一圣谛即苦谛。那么“苦谛”是什么呢?几乎所有的学者,都将第一圣谛译成“苦难圣谛(在英文著作里翻译成The NobleTruth of Suffering)”。并且一般将它的意义解释为:“根据佛教,生命除了苦难与哀痛之外,别无他物。”根据我的理解,这是一种错觉,根据这种错觉以为佛教是悲观的,更是一种误解。
我认为佛教既不是悲观的,也不是乐观的,而是“实观”的。因为它对人生、对世界的观点是如实的。它以客观的眼光看一切事物,既不诳骗你,使你在一个愚人的乐园中,醉生梦死的度过一生;也不以各种虚幻的恐惧与罪恶来恫吓、折磨你。它只是客观而正确地告诉你:你是什么?你周围的世界是什么?并为你指出走向自由、和平、宁静与快乐的途径。
如果用人类生活中的现象做比喻的话,这就好像医生与疾病,一类医生过份夸大了病情,对疾病放弃一切救治的希望。一类医生愚昧地认为你根本没有病,无需治疗,于是以虚妄的安慰欺骗病人。你也许可以叫前者为悲观,后者为乐观。其实这两者都同样是危险的。只有能症候诊断得很准确的医生,既了解疾病的原因与性质,很清楚地看到这种病可以治愈,而且果敢地采取治疗措施,因而救了病人一命。佛就像这第三类医师。
不错,巴利文中的“苦”Dukkha(梵文作Duhkha),在一般用法上,有“苦难”、“痛苦”、“忧悲”、“苦恼”等意义,而与Sukha一字之具有“快乐”、“舒适”、“安逸”等意义相反。但用在第一圣谛上时,它代表了佛对人生宇宙的看法,包含有更深的哲学意义,它所诠释的范畴也大大地扩充了。不可否认,第一圣谛的“苦”,克实含有通常的“苦难”意义在内,但是它还包含更深的意念,如“缺陷”、“无常”、“空”、“无实”等。因此,汉语或英语中没有一个词能确切表达具有第一圣谛“苦”(Dukkha)的全部概念。
佛说世间有苦难,并不是否认人生有乐趣。相反的,他承认居士和比丘都可以有各种物质和精神的乐趣。在巴利经藏中,五部原典之一的《增支部经》,就有一张列举各种快乐的清单。例如:家庭生活之乐、五欲之乐、厌离之乐、染著之乐、色身之乐、心灵之乐等等。可是这一切都包含在“苦”中。甚至由修习高级禅定而得的非常纯净的精神状态,其中并无通常所谓“苦难”的踪影,可以说是无染的乐受的各种禅定境界,以及不苦不乐只有纯粹舍支与一心支的禅定境界,像这种非常高超的精神境界,也都包含在“苦”中。在《中部经》(也是巴利文经藏中五部原典之一)里有一部经,佛先赞叹禅定之乐,后接着说这些喜乐是无常、苦、变易不居的。这里明明白白地标出一个“苦”字。这“苦”就不是通常所谓的苦难,而是“无常即是苦”。
佛是真实而客观的。他说一个人对人生欲乐的享受,有三件事必须了了分明:一是欲乐的对象与欲乐的享受,二是欲乐的恶果、危险、以及其它不如意处,三是从欲乐得解脱。这就好比你看见一个你意想中的人,你喜欢他(她),被他(她)所吸引。你乐于一再见到那人,从与那人的相处中得到欢乐与满足。这就是欲乐的对象与欲乐的享受,这也是人生经验上的一项事实。但是这种享受不会长久,就和那人以及他(她)所有的吸引力也不长久一样。情况改变时,你不能再见到那人;失去了这份享受,你就变得忧郁,也可能因此变得不可理喻而失去心智的平衡,你也许会做出傻事来。这就是(欲乐)恶的、不如意与危险的一面;这也是人生经验上的事实。可是如果你对那人不完全执着,而完全抱一种超然的态度,那就是自在、解脱。一切生命中的享受,都不离这三件事。
从这一点上,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不是一个悲观或乐观的问题。要想完全而客观地去了解人生,不可不计及生活中的乐趣、痛苦忧伤,以及从两者得解脱的三个不同方面。只有这样,才可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根据佛教的教义,“苦”的观念可从三方面去审察:
(一)一般苦难的苦,即佛教所说的“苦苦”,即因苦难而生出的苦。
(二)由事物发生变易变迁而生的苦,即佛教所说的“坏苦”。
(三)由因缘和合(条件具备)而生起苦,即佛教说的“行苦”。
人生的各种苦难,如生、老、病、死、别离、求不得、忧、悲、哀伤……凡此种种身心苦楚,为世人所公认苦难或痛苦者,都包括在一般苦难的苦(苦苦)中。生活中快乐的感觉和快乐的境遇,是无常的、不永恒的、迟早要改变的。它改变的时候,就产生了痛苦、苦恼、不乐。这种变迁都包括在变易的苦(坏苦)中。
以上所述两种苦并不难了解,也不会有人对此持什么异议。苦谛中这两方面的苦比较为众所熟知,因为它们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共同经验,因而容易明白。但是第三种由因缘和合生起的苦(行苦),却是第一圣谛中最重要、最具哲理的一面。要了解它,必须先将我们所认为“众生”、“个人”及“我”的观念作一番分析阐释。根据佛教哲学,所谓“众生”、“个人”及“我”,只是经常在变动著的物质与精神力量或能力的综合。这种组合可以分成五类,或称五蕴。佛说:“简言之,这五类能执着的组合体(五取蕴)就是苦。”在别的佛教经典中,他更明白地以五取蕴作为苦的界说。他说:“比丘们啊!什么是苦呢?应该说它就是五种能执著的组合体(五取蕴)。”于此,就可以明白,苦与五蕴并不是两个不同的东西。五蕴本身即是苦。因限于篇幅,不再详论。
以上就是苦谛的意义。明白了解这第一圣谛,是极为重要的。因为佛说:“凡是真正见到苦的,也必见到苦的生起,也必见到苦的止息,也必见到导致苦的止息之道。”
有些人以为这将使得佛教徒的生活忧郁而悲哀。这是错误的想像。其实丝毫不然。相反,真正的佛教徒,是最开心不过的人。他既无畏惧,也没有烦愁。他是宁静安详,不为灾变而烦恼沮丧,因为他能如实洞见一切事物,从不抑郁不乐。与佛同时的人,将他描述为“经常微笑着。”在佛教的绘画与塑像里,佛的容颜,永远是快乐、宁静、满足而慈悲的,决看不到有一丝受难或痛苦的痕迹。佛教艺术和建筑,佛教的寺院,从来不曾予人以阴森苦恼的印象,只有产生宁静安详的喜悦气氛。
虽然世间有苦难,佛教徒却不该因之而郁郁寡欢,也不应为它生嗔而失去耐性。照佛教的说法,嗔或限是人生首恶之一。嗔是“对众生、苦难或与苦难有关的事物起不善欲。”嗔或限是产生不快的心境及不良的行为的心理基础。因此,不能忍受苦难是错的。对苦难不耐烦或生恨,并不能蠲除苦难。反之,它只有更替你增加困扰,而使得不顺利的逆境更趋恶化。对苦难问题必须要有了解,不该对它愤怒不耐。要明白它如何生起、如何消除,然后以坚忍、睿智、决心与精进依法实行而祛除它。因此佛教最反对愁惨、苦恼、悔罪、郁闷等心理状态,认为这些都是体证真理的障碍。
(四)
在人类的理想史中,佛教也是独一无二不承认灵魂、自我或神我的存在者。根据佛的教诫,我见是虚妄的邪信,与真实绝不相侔。它只能产生“我”、“我的”之类有害的思想、自私的欲望、贪求、执著、憎恨、嗔恚、傲慢、自利主义,以及其它染污不净法等种种问题。它是世间一切纷扰的泉源。从个人之间的冲突,到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都是由此产生的。简言之,世间一切邪恶不善法,都是这些邪见的产物。
人的心理上,有两种根深蒂固的意念:自卫与自存。为了自卫,人类创造了上帝,就像小孩依赖父母一样,靠上帝得以庇护。为了自我长存,人类幻想出了灵魂(神我)不灭的观念,灵魂不灭,人便得以亘古长存。由于愚昧、懦弱、恐惧与贪婪,人类需要上帝与灵魂来安慰自己。因此,人紧紧地、狂热地抓住上帝与灵魂。
佛的教诫不但不助长这愚昧、怯懦、恐惧与贪欲,反从根本上将这些劣根性连根芟除,以使人类得到正觉为目的。根据佛教,上帝与灵魂的概念是虚妄不实的。虽然神学不无高度发展的理论,它们仍然只是极精微的前尘心影,不过穿上了深奥难懂的形而上学以及哲学名词的外衣而已。这些意念之根深蒂固而为人类所亲所爱,使得人类不愿听闻、更不愿了解任何与之相违反的教诫。这是人类的悲哀……
我之谈佛,绝无劝人向佛礼佛的意思,因为佛曾经这样说过。“人应当自作皈依,还有谁可以作他的皈依呢?”
(作者:刘细云,系邵东县人大常委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