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金声,(1853.2——1902.9),清末杰出民族义士。原名尚义,字忠怀,号直方,别号意诚,邵东檀山铺峦山岭人;清咸丰三年正月初六日(1853年2月13日)生。青少年时在龙泉庵、楚一斋学习儒家经典,课余喜看《三国演义》《水浒传》,常敬佩诸葛亮、吴用的足智多谋,赞扬关羽、张飞、赵云、李逵、武松、鲁智深等的刚勇侠义,读史则景仰岳飞、文天祥。
岳飞《满江红》、文天祥《过零丁洋》、《正气歌》等,少年贺金声爱不释手,反复吟诵,倒背如流,心常向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忽一日,梦中得诗四首。醒后,竟然清晰未忘,即满怀兴奋地告诉同学贺云岳,并奋笔疾书,将诗写出贴到墙上。其五绝云:
瓦子岗前路,零丁洋里滩。
夕阳斜照处,宫阙是长安。
三首七绝是:
一
一面巉岩一面泉,四围云树锁江烟。
漫愁得听人声闹,已占人间别有天。
二
池光倒映午窗斜,小院深藏紫玉家,
十二栏杆春色遍,东风吹上海棠花。
三
东风渐渐老啼莺,唤出新晴布谷声。
游过菱湖三百里,马蹄尽处乱山横。
师生无不惊奇,一时争相传诵。贺金声牺牲后,贺云岳说“贺公梦中得诗,当时不解其意,今天回想,贺公生平际遇与诗意似相吻合,真乃怪哉!”有谓此乃诗谶也!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二十九有云“诗谶固有之,然率然出自胸臆,故验。”张文锦说“贺公那样入迷地追慕岳飞、文天祥,梦中得诗如此,虽奇不怪。贺大人后来形成的那种爱之至深,信之不疑,恨之必欲去之而后快的感情,那时就开始了。”
上诗五绝中的瓦子岗、零丁洋、长安皆寓深意。贺出生那年(1853),洪秀全攻占南京;启蒙的第二年(1859),石达开兵败宝庆;开始吟诗作对时(1864),曾国荃攻破太平天国首都。曾国藩湘军发迹史,有宝庆勇(楚勇)的一份功劳。耳濡目染,贺金声无疑从小就受到过曾国藩等军功立业的激励。而且这种思想还很强烈。所以,他在梦中亦在憧憬着这些场景的出现。从探究贺金声思想感情形成史的角度来看,这首五绝价值不菲。而从艺术层面来看,三首七绝更有诗味些。第一首,一二句状景,写实;三四句抒情,写虚。虚实相生,情景交融,是诗人之诗也。第二首,紫玉,是花色的泛指;十二栏杆,是园囿的泛指;海棠花,名花的特指。东风、海棠,这里分别藴含双关意义。一指自然之物,一指诗人期望的政治环境和有抱负的人。有人认为是牵强附会,振振有词地说,唐明皇有次召杨贵妃同宴,杨贵妃宿酒未醒,唐明皇称“海棠睡未足也”,显然,海棠指的是杨贵妃,杨贵妃是女人,贺金声怎么会以海棠暗喻有抱负的人,甚至是自己呢?我说,这就牵涉到诗人的个性风格问题。贺金声《落第》诗中有句“妾自春风湖上草”(当然,此诗是托事抒怀,表面上并非自称),《送友人赴京》诗有句“妾是诗中弟子班”(前句首字“曾”指曾廉,本句是贺金声以“妾”自称)。“妾”,一指男人妻子以外的女人,一指女人自称谦辞。贺金声分明一豪杰之士,又是一饱学之士,何以屡屡称“妾”呢?相传贺金声奉母至孝,大概是恋母情结使他在潜意识中对女性特别亲近、尤其尊重?或者是他嫉恶如仇狂狷刚强的另一面,即谦恭善良软弱忍让心理的自然流露?有人说,文章是越读越清晰的好,诗词是越读越模糊的好。因为诗专主抒情,首先是写给自己看的,诗人很多时候并不希望读者一眼看穿他的隐衷,而且,大部分诗人但抒真情,自己未必清楚流露在文字里的个性心理;相比而言,时过境迁,年深月久,诗人创作时的时代背景、个人背景读者就更难考究确切了,要完整领会写作者的意图也是不现实的。一般读者,大抵是以自己的知识经验、人生阅历去赏读他人作品。“距离带来美感”,这是诗歌有别于文章的最令人痴迷之处。当然,若要做注释家,则一定要走进作者的时代和个人背景中去。因为他所做的必须对于引领读者进入诗人的内心世界有所裨益。我这里但凭个见解说此诗,权当抛砖引玉:池塘波光潋滟倒映出的午窗弯弯斜斜,小小别院深藏在万紫千红的人家里。所有的园囿都储满了春色,东风也吹上了海棠花的枝头。第三首,首句言春天渐渐远逝了,但诗人并不直陈感慨,而是抓住春天特有的两个事物的因陈变化,将这种感慨作诗性表述。“东风渐渐老啼莺”,“渐渐”,含慢慢地、悄悄地、不知不觉地多种意味,“老”,形容词动化,非常形象入微地写出了黄莺的啼鸣,是随着季节的推移而逐渐消失的自然现象。接下来一句“唤出新晴布谷声”转承极妙,黄莺老矣,鸣声已远,但她一路叫来,却成功地唤出了初夏的新晴,唤出了布谷声声!三四两句“游过菱湖三百里,马蹄尽处乱山横。”宕开一笔,写人,游春的人。这里可以看出诗人的思想局限与迷茫。也许,贺金声能够象乡贤前辈魏源那样“睁眼看世界”,就不至于走着走着走到乱山丛中找不到出路了,诗的境界应该更开阔,他的人生境遇也该换种写法了。笔者素仰贺金声是个了不起的“民间领袖”、“民族英雄”,但还是觉得,如果他的胸襟更开阔些,他所建立的事功应该远远超出“挖富填贫”、“扶清灭洋”那样的格局。
1873年,贺金声就读本乡资东书院,1876年后到邵阳濂溪书院学习,课余潜心经世致用之学,喜研《孙子兵法》和戚继光的《纪效新书》,欲效法前贤,匡时救世。光绪七年(1881)春27岁时考中秀才。然而,踌躇满志的他1882年应乡试却未高中,但得了个副贡而已。有诗《落第》二首云:
一
天空几度望云霓,又听黄莺阁外啼。
妾自春风湖上草,踏青人隔洞庭西。
二
峰高偶被白云遮,一径溪流一径花。
淡月疏影行到晓,前村黄叶是谁家?
相传,贺金声的父亲贺乾辉、母亲贺张氏,无时不在殷切期望着贺金声科举胜场,因此没少督促儿子刻苦攻读勤奋上进。贺也曾向往着走“科举正途”博取功名。只是他性近狂狷,好打抱不平;心多旁骛,未必肯受八股时文拘束。临场发挥,说不定不时蹦出几句惊骇考官的话来也未可知。现在已经无从知道贺金声落第的原因了,但从诗中可以看出他当时的失意和惆怅。第一首,首句“天空几度望云霓,又听黄莺阁外啼。”完全是借助形象来倾诉心声。望穿秋水,多少次期盼着彩云从天而降,可这次,黄莺报喜的声音又是在别人家里婉转。接下来两句,“妾自春风湖上草,踏青人隔洞庭西。”显然有点感伤莫名了。我是春风才肯光顾的湖边野草呀,赏识我的人还在洞庭湖那边哟!似乎在告诉亲友,也是在勉励自己,人难免自轻自贱,可不能丧失自信!这首诗托事言志、借景抒情,表面上似乎写的是一个妙龄女郎在喃喃自语,深情地诉说着殷殷期盼得到心上人青睐的款款心曲,实质上是在状写自己落第后的失意、惆怅和期翼。艺术手法和许多文人宫女诗相似。艺术性高超之处在于将两种毫不相干的情和事交融一体,能令人浑然不觉。你认为写的是少女怀春,他写的就是少女怀春,而且,以此解诗,更为动人心旌;你一看那诗题,这不是写落第的么,他写的就是落第后的真切感受,细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第二首,虽然还是借景抒情,但诗语基调显然明快了许多。首句“峰高偶被白云遮,一径溪流一径花。”意思说白了就是,我非常不错,只不过考官误判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是金子总会发光!换个考官我定会金榜题名!只是诗贵含蓄,说白了就索然无味了。所以诗人还是借助形象说话。可以看出,吟这句诗时,诗人的心态已调整到了非常自信的位置。“淡月疏影行到晓,前村黄叶是谁家?”虽然信心十足,诗人还是辗转难眠,心忧国是啊,壮志难酬啊,不知不觉随着淡淡的月光、疏疏落落的树影漫无目的地走到了天亮。呀!前面那个黄叶飘飞的村庄是谁的家到了?这一结句给人留下了联翩的浮想:老师家?同窗家?挚友家?毫不相干的人的家?言已尽而意无穷,一个落第而不失志的士人形象已明晰在字里行间。
1883年贺金声奉母命到长沙岳麓书院求学。当时清廷借债修铁路、架电线,大批外洋木材集运在湘江边。贺竟然暗中唆使群众偷走,然后放火掩人耳目。又策划饥民围闹抚署。种种激烈行动引起当局注目,贺被迫辍学还乡。从此未再参加科举考试。有《书怀》诗云:
三十年来太自轻,频将俗虑累生平。
萱闱幸有亲督子,菽水堪凭弟代兄。
不济苍生难号德,可垂青史始称名。
肯教门户依人惯,有志从来事竟成。
首联诉说自己三十多年以来太把自己看轻贱了,总是受世俗的思想左右,白白浪费了光阴。二联接着感慨幸好有个好母亲时时督促自己奋发图强,有个好弟兄代替自己孝顺父母。三联宕开一笔,跳出小家亲情,跳出世俗包围,直抒胸臆:不能救济苍生称不上道德,可以彪炳青史才称得上有名声。此联从正反两个角度切入,大胆披露胸襟、倾诉心声,形式上甚为工整,气势上极为豪迈,内涵丰富而通俗易懂,是醒世箴言,是胸怀天下者座右铭,一语警出足以流传千古!尾联回到现实,说自己依照人们的习惯思维,不为良相为良师,乐意教书育人,坚信有伟大志向的人总会有所建树。言下之意,胸怀天下者不走“科举正途”同样可以建立事功。这种思想转变,直接促使他在此后的人生道路上逐步成长为一个关心百姓疾苦、心忧民族危亡的民间领袖。
1884-1893年,贺金声先后到富阳、仁风、太二等地教书。期间,与粟道生、赵学圭、赵宣、赵铁撑、赵芹芳等人交谊日深,并培养了一批终生追慕他的学生。贺金声身在学堂,心怀天下。常赋诗明志。《咏菊》二首云:
一
开向陶潜栗里东,半林斜照一篱风。
而今共道秋花好,晚节偏能傲化工。
二
战退西风几十场,秋阴篱角忽新霜。
红桃绿柳今安在,不及黄花晚节香。
古人论咏物诗,主张有所寄托的居多。既然诗主抒情、歌以咏志,笔者也倾向于咏物当有所指。能够把一己的思想感情若即若离地交织于物象中,让人隐隐约约感觉得到,让人穿云透雾琢磨得到,毫无疑问比直接说出心事要有意思得多,因为给读者留下的是可供玩味的美感印象,诚然也就深刻得多。贺金声这二首咏菊诗,即有言此意彼的妙处。诗一,陶潜既是隐士的楷模,又是爱菊的典范,前三句以这一典型人物带出景致,带出常情,末句点出个性发现“晚节偏能傲化工”。诗二,首句有点黄巢咏菊味道,第二句形象地道出强敌之后又有新的打击降临,三四句拿红桃绿柳和菊花对比,说明诗人更欣赏注重晚节的菊花。诗中寓意颇有点“穷且益坚,不堕青云之志”的况味。
贺金声另有一首《咏罗星庵古柏》诗云:
诸葛祠前一树鲜,凭谁移植断桥边?
撑回西北双江水,锁住东南半壁天。
劫火岂能摧劲节,志书几度表长年。
欲知当日栽培者,手泽于今尚宛然。
此诗一出,和者甚众,诚当时之盛事,亦留传之佳话。比较而言,这首诗的艺术魅力要强胜咏菊诗一筹。试赏析之:首联破空而来,来势新奇,天外落想,想象瑰伟。罗星庵不过掩映邵东乡间一小小庵堂也,既我乡人知之者亦少。其古柏何如?诗人不直接描摹,而是驽天马以行空,信手拈来杜甫盛赞的诸葛祠前“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的古柏作引信,这明明是诸葛祠前的古柏树呀,究竟是哪个神通广大将它移植到了罗星庵门口呢?一下就点燃了读者的热情。我们一想到诸葛祠前的古柏,马上就会联想到杜甫的《古柏行》,接下来自然就会想象到罗星庵古柏原来这么伟岸奇瑰呀!虚笔写实,妙不可言。妙在罗星庵少人知而诸葛祠几乎无人不知。想象明明是虚笔,但因为落脚点是路人皆知的事物,所以其艺术效果较之写实还令人觉得实在,诗人匠心独运,高明。颔联“撑回西北双江水,锁住东南半壁天”极尽夸大夸张之能事。“撑回”、“锁住”两个应用于人的动作词,被诗人拈来用在古柏身上,将古柏拟人化,增强了古柏形象的生动性。诗人更进一步,将“西北”、“东南”两个大方位词紧随其后,分别作“双江水”、“半壁天”的前置词,不惟对仗工整,更增云龙豪气!罗星庵古柏再怎么高耸入云,也不可能遮天蔽地、倒海翻江吧!诗人这种超凡绝俗的浪漫主义情怀简直可令杜甫自叹弗如,李白为之倾倒,屈原为之击节!贺金声欲济苍生的英雄气慨顿时跃然纸上,夺人心魄!颈联“劫火岂能摧劲节,志书几度表长年”代古柏立言,抒胸中块垒。天灾人祸纵然摧残我的躯干,却永远摧不垮我的凛然气节!尾联照应首联,前后呼应,令全诗成一浑然整体。这棵令人无比敬仰的大树你想知道当年是谁栽下来的吗?今天看来他的手泽宛然如昨……这一结尾气势较前稍弱,其柔肠百结却令人不胜感叹唏嘘!这首诗因着高超的表现手法和诗人的气质、情操、抱负水乳交融,而极具艺术感染力。
光绪十六年(1890),贺参与清理邵阳宾兴会帐目,毅然揭露县令孙彦成贪赃枉法罪行十余条,饮誉乡里。知县李资纯,字尚卿,号子仁,俗称李蛮牛,是有名的清官。经常咨询贺金声对施政的看法。李离任时,贺连书赠别诗四首颂之。有句“几见国侨称父母,数千年后有斯人”“多多一载辄归去,赢得芳名在岘山”“云霓才遂民生望,忍使民间叹节侯”高度赞扬李蛮牛的为政风范。这些诗艺术性不强,但对了解贺金声的心性为人很有帮助。
光绪二十年(1894),贺金声的同乡好友汪塘曾廉中举。后捐资为国子监助教,赴京参与《大清会典》编修。贺题有《送友人赴京》诗二首:
一
曾裁好句语姗姗,妾是诗中弟子班。
不惜当筵亲劝酒,知君立足稳如山。
二
遥向江干送客舟,片帆无计可勾留。
黄梁一熟人千里,空有吟笺在画楼。
曾廉(1856-1928)字伯隅,从小聪明伶俐,号称神童。小贺三岁。时人称之“颇能为文,诗亦天趣横溢,新意澜翻”。二人交情深厚,相知甚深。曾后死二十六年,为贺立传、作记、写赞,极尽敬慕追思之情,给后世了解贺金声留下了宝贵的资料。这次饯行谁也未曾想到竟成他们最后一面。贺金声在诗一中记述,自己在饯行宴上情意殷殷地向好友一杯又一杯地劝酒,深知好友海量,无论是饮酒还是为人处事都是深藏不露稳如泰山。好友的诗堪称一流,自己在写诗方面甘当小学生。这首诗的艺术性一般般,想来是即席应酬口占之作吧。诗二却写得幽思无限颇有诗味。一二句“遥向江干送客舟,片帆无计可勾留”诗人写自己久久地站在大江边,痴痴地目送友人乘坐的小船遥遥远去,那一叶风帆我多想勾住它逗留片刻却无计可施。那种依依不舍的情致,那种无可奈何的惆怅,几乎囊括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的意境。三四句“黄梁一熟人千里,空有吟笺在画楼”可见诗人比李白更多情,更深情。好友远去了,诗人怅惘不已,一枕黄粱梦已休,遥望青山点点愁。美梦醒来一炊间,好友已在千里外。楼依依,笺空有,从此何人与唱酬!现实与梦境到处都是友人的影,江边与画楼从此皆成怅望的地。短短四句话,时空交错、转移,虚实相生、对比,是情也真挚,是诗也缠绵,令人心弦颤动不已。
光绪二十年(1894),知县毛隆卓(章)委贺为东乡团总,参与县团练事。贺任职期间,严禁烟赌,储粮备荒,保护森林,对匪盗、游勇,晓之以理,促其改邪归正,对首恶、顽固之徒则严惩不贷。毛隆卓(章)离任时,贺金声题有《赠别毛隆章》四首:
一
平生志节与谁同?四十年来但有公。
气类不缘云水隔,临歧无泪是英雄。
二
不教惆怅别离难,志士相期在岁寒。
天下渐成多事局,贤劳瘁处要加餐。
三
彷徨四顾见斯人,不肯浮沉误此身。
澎湖自昔钟灵秀,文文山是旧乡邻。
四
常将大局系心头,触念难忘君国忧。
父老何须遮道借,湖南门户在南洲。
这四首赠别诗,较之送李蛮牛的四首,要感人些。同样是直白,送李的诗仅仅是大众对一届清官的颂扬;送毛的诗却融注了诗人个人的深情厚谊。李仅仅是经常咨询贺的政见,毛却直接委贺以重任。两种情谊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诗一“平生志节与谁同?四十年来但有公”开门见山,直抒胸臆,告诉老毛,你老先生是我贺某的知己。接下来“气类不缘云水隔,临歧无泪是英雄”说明两人是一个类型的人,虽然地位有别,你是朝廷命官,我是你临时聘请的干事,但政见相同相知甚深,分别在即,我们何须儿女情长,都是英雄,更不必临风抛泪。似无情而情义自见。第三句化用“气类相同”、“云水相隔”成语,末句化用王勃《杜少府之任蜀州》“无为在岐路,儿女共沾巾”句。王勃该诗中有句千古传诵不衰的名句“海内成知己,天涯若比邻”,贺诗化用其尾句,很容易引人联想到该句。这首送别诗的意藴油然加深。象贺诗这样化典无痕,能令不知典者亦懂,知典者更觉有味,越彰显诗人学养之深厚。诗二,诗人真诚地劝告老领导,值此多事之秋,操劳归操劳,可不要过于废寝忘食了!这里可以想见,他们共事期间,大概贺没少劝毛早就寝、多加餐。生活细节见人品性,若非亲密有加,哪会关心到别人的生活起居上去?诗三,“彷徨四顾见斯人,不肯浮沉误此身”诗人满怀深情地诉说,我左看右看,觉得你老毛是个不愿随波逐流有损名誉的人。言外之意,我们两个志趣相投,所以相处甚得。接下来笔锋一转,写毛的家乡,指出诗人景仰的民族英雄文天祥就是毛的比邻。“澎湖自昔钟灵秀,文文山是旧乡邻”。这样写,既托出了毛隆卓的生长人文环境,又拉近了两人的心理距离。咱们相聚是偶然,相知却是必然。诗人善于抓住两者的相通点生发,其情自然不失夫空泛。诗四,“常将大局系心头,触念难忘君国忧”这既是称颂毛,也未尝不是诗人自况。“父老何须遮道借,湖南门户在南洲”诗人劝慰前来挽留毛知县的众乡亲,南州是湖南的大门,毛知县到那儿去上任担子更重,让他走吧,到那儿他将有更大的作为。诗人企图以全局观念掩饰儿女私情,其实愈见二人情深意重。这种艺术手法便是欲擒故纵、欲盖弥彰。
光绪二十六年(1900),八国联军攻陷北京,外国传教士仗势到处横行,湖南爆发了规模巨大的反对帝国主义及其传教士的衡州教案。贺金声义愤填膺,到处张示揭贴,公开支持。湖南巡抚俞廉三深恐贺金声“动摇人心”,欲“暂予羁縻,免生他故”,故于是年8月中旬,破格委任贺为巡防营翼字右营管带。贺以俞为知己,就任两月余,四次上书俞廉三,提出“抗和议”、“救京师”、“赶行在”、“救桑梓”、“画地自守,拥兵自固”。请求截留湖南每年所分担的甲午战争赔款和上缴朝廷的地丁厘金各项,以作军饷。俞以“天时未至”四字敷衍。
光绪二十七年(1901)春,原邵阳境内因旱灾发生百年未遇的饥荒,贺受任为赈济委员,回邵阳办理赈灾事宜。贺争取到省府拨谷两万担,并向邵阳地方殷实富户筹捐钱谷。豪绅地主联合抵制,贺将为首者捉拿处治,捐赈事得以顺利进行,得捐银十余万两,全部分发灾民。贺同时组织郎中(中医)巡医乡里,为灾民诊病施药。因此善举,邵阳数万人得以活命。民众争相呼金声为“贺青天”、“贺大人”。9月,贺离邵归营。此时衡州教案做了屈辱性处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已经签订,帝国主义者更为嚣张。贺又上书俞廉三,提出不应再增立教堂,一切教案,凭理公断,不可曲直颠倒,免使百姓含冤。并要求转令外国教士“各安本分,无生衅端”。
俞深恐贺之言行,终将酿成事变,有损于己。光绪二十八年(1902)二月,委贺为营务提调,免去翼字右营管带,并将贺所率翼字右营分入缉私三旗,表面升职,实质解除了贺的兵权。五月初七日(6月13日),大失所望的贺金声借口省亲,告假还乡。适逢衡州洋教士作恶,派朱二来邵阳探听虚实,被贺捕获,率众押解朱二遍游邵阳56都。八月初十(9月10)日,贺金声于邵阳东乡佘田桥(今邵东佘田桥镇)召开乡民大会,贺列举洋教士、地痞、游勇危害社会的罪行,痛斥洋人瓜分中国的阴谋,将朱二火焚于灵官殿,大快民心。八月十三日(9月13日),贺再次上书俞廉三,论述当时形势,提出招兵3万的计划,要求拨饷项器械予以资助。次日,发布《奉劝各国教士文》,历数外国传教士蹂躏中国人民的罪行,又刊布《拿教犯书》。派人在邵阳境内及衡州、郴州、桂林等地张贴。俞廉三暴跳如雷,密令府县图之。十九日(9月20日),贺从好友但湘良密信中得知,俞廉三已决意除己,即召集骨干密议,嘱众人即刻遣散招募兵员,撤离宝庆城,免遭牵连。9月21日,宝庆知府潘青、邵阳知县陈玉麟将贺诱至学宫擒获。八月二十五日(9月26日)夜,贺连挥四书,一书呈俞,一书禀母,一书致亲友,一书告族人,表现出高昂的民族气节,大义凛然。其《狱中》诗二首云:
一
夷夏防严原圣教,幸得无惭返太虚。
三字含冤岳忠武,只今定论顾何如?
二
阳九遭逢事有因,临刑讵或怨他人。
还期圣教诸君子,莫负乾坤正气身。
诗一,诗人慷慨陈词:我秉承圣哲的教导,严防外敌入侵,因此死难,死得其所。岳飞精忠报国,却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含冤而死,今天人们的看法又怎么样呢?言外之意非常明显,岳飞不久沉冤昭雪,恢复了大忠臣、民族英雄的本来面目,受万世敬仰,我也必将名垂青史,万古流芳!诗二,诗人满怀悲愤地懊悔自己看错了人,现在遭到陷害走向断头台也怨不了谁。同时大声疾呼,同志们!不要辜负乾坤正气,(将侵略者赶出中国去)!诗人的爱国热忱和大无畏英雄气慨力透纸背,壮烈心声万口传诵,响彻云霄!据史料载,贺得到但湘良密信后,完全可以从容逃走,之所以不走,一是不想让亲友部属受牵连,二是对俞廉三彻底失望,欲效法谭嗣同,流血牺牲唤醒国人。可见贺受儒家正统思想影响甚深,想做民族英雄,但绝不想做叛逆。他不是个彻底的革命派而是卫道者,所以他甘愿自投罗网;他只是个民间领袖而并非革命家,因此他宁肯丢车保卒。他是个悲剧人物,他是个天真诗人,他是个永垂不朽的民族义士、民间豪杰。
八月二十六日(9月27)贺金声被府县解省,沿途相送民众泣不成声,禀保者百数十起。俞廉三闻报,深恐群情激变,即令解者就地处决。八月二十七日(9月28),贺被杀害于青树坪(今双峰县境内)。临刑时,贺仰天长叹:“吾已矣!奈国家无一寸净土何!”世传《绝命词》云: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信国尽之,纪纲正矣。我生其后,忍惜一死?所可慨者,节同祸异:一死当途,一死强敌。呜呼!前贤后儒,所遭不同,惟仁与义,变不离宗。后有作者,无悲道穷。
这首四言诗以铺陈为能事,悲愤满怀而又从容不迫,诉说心志,慰勉后来。因为言辞恳切,发自肺腑,悲情暗涌,一吐为快,所以感染力也十分强烈。可见,“愤怒出诗人”的落脚点在于写诗者要有真情激荡,而非擅长何种表现手法。
纵观贺金声在他人生不同阶段所写的部分诗词,可以这么说,诗,不仅仅是语言艺术的精粹,更是诗人内心世界的展现。越是好诗,它展现的诗人内心情感越丰富越真切。
(相关史料来源:《邵阳市志.人物卷》、《邵东县志.人物篇》、《邵东英杰》、《昭阳诗话》、《邵东诗词选集.第一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