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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土乐土(长篇节选)

  那里山青,一尘不染;那里水秀,清澈见底;那里人好,淳朴善良。那是个山美水美人更美、人见人爱的好地方,

  游山玩水的你,求神拜佛的我,访村问俗的你和我,都应该那样:清纯、真诚,珍爱人间美好,厚待脚下热土!

  ——作者手记

    寡妇与单身汉(之一)

  竹村沿河下两里,有个小村庄,十多户人家,叫下村。村东有个单身公,四十多岁,叫李进。他个子不高,四肢匀称,外表精精瘦瘦,骨子里却很有劲,百五六十斤的担子抛起换肩,走上三五里不要歇气,双肩磨出的硬茧茧像驼峰,乡亲们把他比做山崖上的石楂子树,经得住风吹雨打,受得起干旱熬苦。一到热天,他仅肚脐眼下一条宝蓝布锁头短裤遮羞,其余赤身裸体,油黑发亮像条黑泥鳅,乡亲们笑他,他不气恼,还嘿嘿地笑,说,穿衣服有么子好,碍手碍脚,费力出汗,难洗,汗咬多了,易得烂。

  李进苦边出身,手脚勤快,种豆豆长,种瓜瓜大,有人眼热他的瓜果,夜里摘了他的,他第二天早晨发现,不骂冲天娘,只是眉头一皱,摸着瓜把把,心疼地说,唉,可惜了,还冒长大。有人问他为么子咯样忍得,他憨厚地说,摘我的瓜,说明我的瓜好,打眼,有人要,看得起我的瓜就是看得起我的人;再讲,瓜是呷的,我呷别个呷,都呷到肚子里,不浪费,都一样。

  李进是个老实人,好人,年轻时讨不到婆娘,完全是家里贫困,父亲多病,母亲瞎眼残疾,耽误了婚娶时机。但他不甘心,不丑不傻,从没做过丧天良的事,未必老天会绝好人的后?

  李进信命。他说,命中注定他迟婚。他更相信好人有好报,会讨到好婆娘。他做梦了,做春梦了,他梦到竹村绝好的寡妇凤姑笑咪咪羞答答到了他的身边,上了他的床铺。他醒来,湿了裤裆,喜得心口蹦蹦直跳,想到凤姑在他眼鼻子底下死守单身十几年,硬是上天为他定的。第二天一早,他喜颠颠地告诉最关心他的村长。村长想想两人也搬配,就上门提亲。

  老村长眉开眼笑、慈善善地上竹村,当红娘提亲来了,提过两回。每一回,凤姑都温情婉言谢绝。但村长不灰心,李进更是不死心。村长帮他出主意,从关心,体贴孤儿寡母进兵,有道是“铁杵磨成针”。

  于是,在田地上,春播秋收费力的活,李进常上竹村,抢着帮凤姑干。凤姑领情,不让李进白费力气,除笑脸,口头千恩万谢,在洗衣浆衫、换季被褥一些女人活上尽力回报。竹山园里春笋冒尖,冬笋肥壮,凤姑挖出来,头一口尝鲜的除了灵山九仙师父,就是下村李进。要是娘家来客,有点好酒好菜,便打发龙妹上山下村子,接他门进屋分享,逢年过节,更是吃聚在一起,一家人一样。在这远山僻水,多个人多个伴,多份热力,对孤单的人来讲何等要紧。

  三月清明到了。清明节,是农历一年中第二个大的传统节日,人们特别看重。这一天,不管城镇和乡村,不论老人与小孩,只要能走得动路的人,都一家家由亲房族间长老率领,扛着锄头,举着青幡,提着香烛纸钱、鸡鱼肉三牲,浩浩荡荡上祖山,给先祖挂青。因此,这天没有人上灵山烧香,更没有人来圣水游玩,龙妹难得休渡一天。

  这天,春日融融,春风习习,天地间真的清清明明,山鸟翩翩飞舞歌唱,映山红满山坡纵情开放,人们的心情特别欢畅。凤姑、龙妹更是脸上盈满了笑,像含露绽放的山茶花一样。吃过早饭,凤姑就打发女儿去看望外婆,给外公扫墓,当然,也是送去给外婆看看。外婆看到外孙女,等于看到女儿。外婆年高走不动,凤姑母女人单走不开,亲骨肉一年难看到几面,几多思念。

  这天一大早,李进跟父母挂过青,就来到竹村帮凤姑整田插秧。他看着凤姑提个竹篮子和龙妹手拉手出门。他听到凤姑好亲切地对龙妹说,龙妹,一年难得看外婆几次,外婆舍不得你,留你,你就陪外婆住一夜。

  那你呢?龙妹担心娘孤单,说,这山角落里好远莫得人屋,你一个人过夜。

  凤姑笑笑,抢过话宽着女儿的心:娘有灵山菩萨保佑。娘不怕。

  不怕?娘讲假话,夜猫子一叫,娘你把我抱得好紧,一夜不放,出一身好大的汗。龙妹说着,心还有余悸。

  凤姑眼眶有点湿润,她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李进,催着女儿:太阳出山了,快走吧!说着把篮子递到女儿手里,还叮嘱一句:路上小心。

  李进看着龙妹远去,路上还孑然站着的凤姑,脸上也写满了怜悯。

  这一天,凤姑一直陪着李进做事。插秧,两人双脚排着往后退,凤姑插六蔸,李进插十蔸,两人时而侧目看看,笑笑,配合十分默契。茶时点心,三餐酒饭,凤姑尽屋里最好的来,尽往李进碗里劝,热情得使老单身公透心的甜。

  这天,没人上山烧香,九仙师父没有来,李进有点奇怪,问:九仙师父呢?有了女施主就少下山了。

  凤姑眉一夹,感到李进话里有草屑,说清着,九仙师父串乡化缘去了。庙宇太破烂了,要翻修,政府拨钱不够,九仙师父想自己尽力凑一点。

  到晚边,李进借故出门口往渡头那边望了好几回,龙妹没有回来。他看做娘的并不盼望,脸上还挂着丝丝笑,他不禁喜上心头。吃过夜饭,他磨磨蹭蹭,一副不想走的样子。凤姑看在眼里,轻叹一声,默默地把李进平时换洗的衣服,折叠得方方正正,递过去,外加一包软乎乎的糯米野菜清明糕,说,他叔,天还有亮,看得清路,早点回吧。

  李进还站着不动,眼里射出希翼的光。凤姑晓得对方希望做么子,但是不能啊!她想了想,委婉地说,他叔,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你院子里的人莫看到你回去,明天会把我们讲臭的。

  李进望着凤姑一脸温情,又一脸无奈,想想凤姑讲的也是,口水也会浸死人。做寡妇真难!自己喜欢她,就莫让她为难。她接过凤姑手中的东西,恋恋不舍地转身走了。

  李进回到下村,推开自己不用锁的木门,一股冷气夹着霉味迎面扑来,冷火熄灶,他不禁心寒,潸然泪下。他坐上冷冰冰的床头,发一阵子呆,捧起凤姑为他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嗅着那喷喷香的太阳气,好一阵子感激。他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怪了,刚才在凤姑陪伴下吃过的,饱饱的,才过几时?莫讲真的是饿单身看到女人当得饭?他嘿一声,急切的拿起凤姑打的清明糕往口里塞,糯糯粘粘的,越嚼越香甜:凤姑真心细,晓得我莫吃饱,有女人体贴真好。

  李进吃过粑粑,想起味道,凤姑那倩影印在他脑子里了,凤姑那温情暖在他心坎里了,他仿佛看到凤姑羞答答地向着他笑了,他心猿意马了,忍不住了,他霍地站起身,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走出家门,连门都不关紧。他故意在院子里大摇大摆走一圈,逢人都大声打个招呼,然后,趁着夜幕,悄悄离开下村。他想,这样院子里的人都晓得我在家里过夜了,完全避了留宿竹村的嫌疑。

  凤姑送走李进,天全黑了,忙到门前把一束爆燃的松膏火绑到高杆上,把个竹村照得通亮。

  李进顾不得一脚高一脚低,避开大路走田埂,他是怕万一碰到夜行人。他绕过渡头,路平了,脚下放松了。他看到竹村照亮夜路的松膏火,他的心火更是猛烈地燃烧:

  凤姑想得真周到,不过,你这道弯弯题还是让我破了,我又回头来了。他用不着顾忌一切了,甩开双臂,恨不得飞起,一翅扑进竹屋。

  凤姑望望竹杆上红艳艳的松膏火,抿嘴含笑,反身进屋,虚掩上门,到灶屋炒菜,烫酒,好像要接待一个客人。她往灶堂添一块柴,火苗“呼呼”地笑,把个四十如虎的寡妇双颊映得更红更娇。

  竹门“吱”地一声被推开,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好像有人进来。凤姑头没抬,只顾炒菜,脸却漾着笑,带着羞赧。

  来的不是别人,是李进,进门时似乎有点紧张,但到火灶边,见灯光中的女人并不惊慌,他想,难怪她支开女儿哟,是寡妇想鸡巴,“饿”坏了。门前燃松膏火,屋里不闩门,这分明是等他这个聪明人脑筋急转弯打转身。他这样想着,胆子便大起来,扑上去抱住凤姑背脊,双手捂住对方胸前软绵绵的“包包”,摸揉起来。对方没有反抗,他更加放肆,呼吸急促,喘喘呼喊,凤姑,姑,想死我了!

  凤姑闻声一惊,用力一甩,两人对了面,双双怔住:啊!

  凤姑慌慌地说,你,你!她瞪着对方被甩开而镇住的呆模样,心软了。她知道对方是真喜欢自己,不是调戏,于是,轻而柔声地说,做事苦了、闷了,你想快活,想摸摸,就快摸一下吧。她主动解开衣扣,蹦出一对鲜亮的“白兔兔”。

  李进眼直了,被“白兔兔”怔住了,手哆嗦起来。凤姑温情地抓起对方锉刀一样粗糙的双手,捂到自己的胸口。

  李进痴迷片刻,如饥似渴地捧住微微颤抖的“白兔兔”,开始轻轻地抚摸,接着重重地揉搓,最后竟然低头张嘴吮吸起来。

  凤姑轻叹一声,也双手抚着对方的头,动了情,扭动着身子配合着。她是真想对方得到快乐,是真心给他摸的呀!

  李进忍不住了,得寸进尺了,突然抱起凤姑往房里走。凤姑一时没反应过来,被顺顺当当地抱上床,快快当当解开了裤带,退下裤子。李进饿狼一般压了上去。

  凤姑猛醒了,乱甩了,把对方甩下了床脚底。

  李进被摔懵了。凤姑赶忙下床,扶起对方,喘息着,严厉地说,不能咯样,不可以!

  这时,竹门被“叭叭”拍响。李进急了,束手无策,在房里乱窜,想寻地方躲藏。凤姑也慌了,拉起李进出后门,指引他从菜园逃走。

  从此,李进无意中在下村传出竹村有夜游神,,半夜敲门。更多的人说,凤姑母女人好,心好,夜里有灵山菩萨保佑。从此,一到天黑,无人敢拢竹村骚扰,母女过着安宁日子。

  凤姑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别人对不住她的事,从不往心里记,就像常伴在她身边清凌凌的河水,不管人们怎样击鞭、投石,一阵激浪后,一时半刻又复平静。李进夜行不轨未遂的事,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碰到了面,李进不好意思,躲闪,她却主动招呼,仍是先前一样热情。

  李进想凤姑,想进了肚眼心,更是只记着风姑的好情,不愉快的事也犹如风吹过,何况他们的责任田在一条垅,土在一面坡,抬头不见低头见。李进怜惜孤儿寡母田土耕作辛苦,时不时又笑着脸,伸长脚杆跨过地界,伸手帮几把。凤姑呢,又是扬起眉毛,他叔他叔温存地叫,甜甜地笑。日上五竿茶时边,凤姑仍像往时一样,把花生黑豆粥、爆米花糖粥端到李进地头;中饭,李进有时又大大方方坐上了凤姑饭桌。开始几回,李进还有点拘谨,慢慢就又放开了手脚。

  远山乡里人,就有“人之初,性本善”那样淳朴、良善,像刚冒出山崖缝的高山水。

  四月里,风和日丽,早包谷疯长,绿油油的,一棵挨着一棵,杆粗叶茂,像轻纱帐盖满了地垅。凤姑在帐阴里除草培蔸,她锄过一行又一行,把青青、肥肥的草,堆放到地头。好饲料,她要到河边洗干净切碎喂肥猪。

  凤姑又把一棒草送到地边,喘口气,顺势坐到草堆上。天太热了,太费力了,衣服汗湿了,她毫不犹豫地脱去外衣凉快。这边山野地,路的尽头,没得行人过哩。衣汗透,紧贴皮肉,太难受了,她一把脱下来,裸着身子,擦拭着脖颈、肘腋、双乳、腿腋……和风抚摸、轻吻着肌肤,好惬意,好撩拨人呢。凤姑不禁潮红了脸,呼吸加快,有了些迷醉。

  不远处包谷地青纱帐里,隐匿着一个人,那是也在给包谷棵培蔸的李进。他那锄着的头锄刨上了活生生的包谷棵,停了下来。他不可惜夭折的包谷杆,只顾伸长脖颈,透过包谷叶缝隙瞄着前方,浑浊的眼睛发亮了,出神了,喜呆了。

  他被凤姑白皙的肌肤勾住了,想乱了:好一杯香醇的酒哟!好一块喷香的肉啊!是天皇老子可怜我老单身,送到我面前,让我饱尝眼福,还要饱享口福?可不能辜负老天爷的恩赐。夜晚有菩萨保佑她,白天菩萨在庙里领着香客纸钱香火,不得出来,大放忧心。李进想昏了头,甩开锄头,喜疯疯地喊着:酒我要喝!肉我要呷!猛扑了上去,扑倒凤姑,狠狠地压在凤姑身上。

  凤姑遭到突然袭击,天旋地转,脑子里一片空白,全身瘫软,没有了丝毫反抗能力。当她隐隐感到有条热呼呼的硬棒棒长驱直击,在寻找、顶闯门户时,她猛一振,本能地把双腿一夹一缩,膝盖一抵,手一推,把对方掀翻到一边。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全凭本能应对一切,凤姑和李进,像两个被晴天霹雳震慑住的孩子,愣愣地躺着,任凭山凤、日光笑看精美而可怜的躯体。

  一对山鸟“唧唧”飞过绿纱帐上空。凤姑翻身站起,向着灵山一跪,一头叩下,哑声饮泣。

  端午节还差两天,端午水就提前发了。天河像决了堤,白花花的雨水像瓢泼,像桶倒,仅半夜,龙江上游水土流失了,河水变浑发黄了,肿胀了。下游圣水遭了殃,浊浪头一个一个涌上堤岸,像一群红棕烈马,“呼呼”地向田野、向村庄狂奔、猛踢。于是,田垅吞蚀了,泥砖屋踢倒了。

  洪水是天黑边发的,人们都大早落屋上了床,在睡梦中发现大水进了屋,漫上了床,村长才满村子喊,村民们才娘哭崽叫,懵懵懂懂地向高处奔跑。

  竹村地势高,一、二里远受灾的乡亲怆怆惶惶纷纷向这里逃避。

  凤姑打开竹门,燃亮松膏照明,焦急而热情地把乡亲们迎进屋里。

  龙妹烧旺火塘子。灾难时,人们顾不得异性羞耻,纷纷脱衣退裤,半掩半遮地烘烤。一时间蒸汽满屋笼罩,人体像蒙上一层纱,蒙蒙胧胧看不清对方真面目。

  夜里,人们慌慌乱乱,凤姑忙着接待。天亮了,凤姑发现少了老单身李进,急问村长:李进,李进呢?

  村长有点恼气,说,他呀,不晓得为么子,不肯走,上屋顶等水退,硬是条犟卵!

  凤姑一听,心一沉,骂一声硬是蠢!蠢猪李进两次令她可恼的冲动蓦地在脑海闪现,她恨得咬牙,但马上被李进憨厚、勤劳帮着挖地、插秧尽心尽意的好情好意冲散。她急叫:唉呀!土砖屋经不住水浸!乡亲们,壶里有茶,锅里有蒸红薯,你们随便呷。龙妹,我们走!

  凤姑母女抓起竹篙急急出门。大雨虽然暂时停歇,但洪水还见上涨,轰轰奔腾。

  龙妹解开栓在柳树上的船缆。母女一跃上船,两根篙子灵巧地点开水路,向下游飚去。

  一棵河岸柳,伸出水半载,这里有一道迴水湾,小船闯入,打起了圈转。

  竹村边逃难的乡亲们看见,急叫猛喊:回来,回来!危险,危险!莫要为一个人丢了两条命!

  凤姑母女奋力撑篙,船头还是出不了迴水湾。凤姑“通”地跳下水,水齐了她的胸。她用肩扛。

  乡亲们更加急着喊,凤姑,危险!几个乡亲竟淌着水想去帮忙,走着走着,水漫到了双肩,又打了转,更加挥手猛喊,危险!回来!

  凤姑肩扛双手扳,龙妹咬着牙撑篙,终于,船头顺了水路。

  小船避开洪峰,傍着漫上田垅尚是缓流的开阔水面行进。龙妹一篙撑虛,身子一斜,失去重心栽下水去,一下子没了踪影。船立即打横,驶向急流。

  竹村的难民吓得“啊啊”“哇哇”惊叫。他们束手无策,齐头跪向灵山叩拜:菩萨保佑,河神爷莫呷好人!

  灵山庙坪上伫立着九仙,山下洪水险情历历在目。他捏着佛珠,叨叨念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已经病愈,还在疗养的女施主女局长紧挨九仙师父站着,紧张得浑身发抖,满头汗水,恶骂洪水猛兽,为么子尽欺侮农民、欺侮弱小老百姓。

  失去控制的船经过一棵冒出水面的树杈,凤姑当机立断,竹篙一别,把船卡住。

  洪水里,龙妹冒出头顶,一大堆木头漂浮物正向她压去。

  凤姑忙喊:快!扎猛子,往边!龙妹沉入水中,避过漂流物,又冒出头。她没有惊慌,而是镇静地四处张望,当她看到正要漂远的竹篙,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真是水里蛟龙,龙妹再次冒出水面时,竹篙已到了手中。可洪水不服,疯狂利用竹篙把她带往急流。

  凤姑急喊:松脱竹篙,扎猛子过来!

  龙妹不放,抓着竹篙,奋力向缓水区游、拖,游的拖的好艰难,终于到了船边,在娘的帮助下,翻身上了船。

  龙妹口吐泥水:呸!呸!这龙江水何解一下就变了味,又苦又涩!还腥臭!

  凤姑望着不怕难,不畏险的女儿,好一声嗔怪:不晓得危险!为根竹篙!

  龙妹无事一般,还笑:没有了竹篙,船何咯回到竹村?龙妹的内衣挂破了,她扯了扯,想遮住胸部,但遮不住了,她由着它去。

  母女俩扳开卡船的树枝,松脱困船,两根竹篙齐使劲,看准水路,驾驶小船斜斜向下村飚去。

  船到下村,洪水早已淹上了楼板窗台。村东头一低矮的瓦屋顶,果然蜷缩着一个人,正是单身公李进。他全身湿透,头发蓬乱,像个水浸鬼。对着来船,他痴呆着双眼,毫无反应。

  凤姑母女把船撑拢墙边。凤姑伸出竹篙,大声喊,快,上船!

  李进抬抬眼皮,没动。村里传出“扑扑”坐水倒屋的响声。龙妹焦急地喊,屋就会倒了!王八会吃了你的!

  李进还是死眼翻着白,望着船,看一身精湿的凤姑,望一眼碎衣伤痕的龙妹,渐渐地,眼里汪起了泪水。

  龙妹竹篙敲得瓦背当当响,喊,快,真想死呀?

  凤姑把船头撑进屋檐下,掀掉几槽瓦,伸手去拖李进,把他硬拖下船舱里。

  小船刚离开,土砖屋“扑”地闷响,坐下了洪水里。李进激动了,呼地拜倒凤姑面前,哭着说,我不是人,是猪,是畜牲!三番两次欺侮你……凤姑急用手势制止,但他不听,更加大声:你为么子要拼命来救我?为么子?为么子?

  凤姑被感动了,说,变个人到世上不易得,阎王爷莫划勾,自己不能寻死;人要自己看重自己,来日长得很,你平时拼劲帮我,我这时拼命回礼。我从荷叶塘来到圣水,老船公我干爹救起我,认得你,也是一种缘份。我还要你帮我,帮我挖土,帮我犁田,帮我……

  李进说,你莫恨我?

  凤姑说,人与人之间为么子要恨呢?恨你还来接你?

  李进恸哭起来:是救我,救我!你真是灵庙里那观音菩萨,人好心好……

  龙妹不懂,直喊,蹲稳蹲稳!她忙不停地点篙,选择水路。

  凤姑轻轻感叹,眼里汪满了泪水。是为老单身公?还是为她自己?

  夜了,雨云散了,几颗顽强而调皮的星星在天上亮闪。水在退,但退得很慢。山里的夜来得早,凤姑、龙妹手脚麻利地煮饭、蒸红薯、熬糖粥,炒喷香的腊肉,要围在火塘子边的乡亲们各取所需,吃久违了的大锅饭。人们虽在灾难中,但有这温暖的竹屋,有这热情的母女,也不显得太伤感。

  金咕鸟停住了鸣叫,夜深了,人们疲累了,要睏了,年老体弱的,分别在凤姑、龙妹拉扯下,推推让让进了凤姑、龙妹的房。其余的人,烤着火,靠着桌子、凳板,依偎着度过长夜。

  灾民们半觉半醒,听着河水轰轰、哗哗的变换声,好容易熬到山鸟叫开口。人们纷纷走出屋门,第一声欢呼:嗬啰——水在退喽——第二眼看到,天晴了,东方天际露出了鱼肚白,渐渐地,鱼肚白变成淡红色,变成金黄色。不久,火球般的红日,缓缓升起。霎时,遭风雨洗劫的树木、花草、村庄,又都披上了霞光,又充满了朝气,又显示原来的俊模样。

  乡亲们要告别竹村了,告别好心母女了。凤姑把米、杂粮、菜,递到人们手里,深情地说,过苦日子,对付一、二天吧。龙妹把一包零钞票、硬币塞到村长手里,说,村长伯伯,咯些过渡的零碎钱,给大家上街买点油盐。

  乡亲们,乡亲们!人们听到对河传来喊声,转眼看,只见九仙师父坐着椭圆形木桶船冲破河中凶浪,冲到村边,人们一拥而上。

  九仙栓好圆桶船,迎着乡亲们说,我和女施主女局长在山上看到洪水发威,看到乡亲们受难,心急如焚。我们过不了河,只有跪到菩萨面前求拜,保佑乡亲们平安。我这里有些香火钱,给乡亲们买点急需物品。说完,把钱塞到村长手里。接着,九仙师父又举起一个手巾包,提高了声音:乡亲们,这是女局长的一万元私房钱,是她在职时贪财如命积攒起来的,现在托我捐给受灾的乡亲们,她说,这也是一种赎罪!

  村长举起女局长、九仙、龙妹的钱,感激得声音发咽:谢谢,谢谢!我代表乡亲们谢谢!乡亲们啊,这都是金子一样亮的心,我们要深深记得。

  人们热泪盈眶,异口同声地喊,记得!记得!老的拉着九仙师父、凤姑、龙妹,小的“咚”地跪下,说,谢谢,好人!

  乡亲们感激的目光一齐调向庙坪上,女局长满脸激动,向着受难的乡亲们挥手致意。

  灾民们含着感激的泪扶老携幼走了。但李进还像根木桩不动,祈求地望着凤姑,说,救命的恩人啊,我已无家可归,求求你,让我在你后山竹林搭个窝棚,为你种田挖土守园。

  凤姑脸上显出怜悯、为难,征询地望向九仙师父。九仙师父慈善地微笑,爽快地说,救人苦难,大慈大恩。凤姑,你就答应了吧。

  凤姑说,好吧,灾难过去,重建家园,寻个妹子,好好安心过日子。

  李进泪如泉涌,说,好人,好心,你们会有好报的。

  避难的乡亲们都走了,深夜了。竹村又复宁静,龙妹早早进入了梦乡。

  凤姑从睡房里出来,叫着李进:他叔,这些天又惊又累,床铺好了,早点睏吧。

  李进勾着头,坐在正对火塘的矮长凳上,微弱的茅柴火映着他紫铜色的脸庞,一闪闪。他抬着眼,望着已站到身边的凤姑,迟疑着问:你,你讲么子?

  去睏,休息!凤姑手指向她的房间,不禁打了个哈欠,是太累了。

  睏你那房?你那床?眼里现出了异样的光,似乎不大相信,不免惊慌地说,不,不,不!接着又鬼使神差地问:你答应我了?不怪我包谷地里那鲁莽?凤姑知道对方误解了,忙说,你睏我的床。我和龙妹搭铺。

  李进低着眼,嗡声嗡气地说,这灶边有热气,不冷,好过夜。说着,往长凳上一坐,一躺:咯样,要得。

  凤姑轻叹气,由着李进去。临睡时,她从房里抱出自已的大棉衣,盖到李进身上。

  李进闭上眼,耸耸鼻翼,闻到了凤姑衣上特有的花草香味,眼眶里滚荡着感激的泪。

  洪水退进了河床,田垅在现形。洪水夹带的黄泥细沙、树枝木屑压伏着禾苗,若不趁着一尺退潮水,趁着禾杆禾叶湿漉,帮它们洗干净,减去压力,重扶起来,十日半月之后,禾苗就会坐蔸漚朽,一届的辛劳汗水就会白费。

  尚未搭好窝棚的李进,没等山鸟第一声开口,就早早地从灶边的长凳上起身,叠好凤姑给他过夜做被盖的花棉衣,拿了一个木瓢,一根短竹竿,悄悄出了竹门。

  凤姑已在房里梳头,听到开门声,从窗口看到走过的身影。她晓得李进大早出门做么子。她忙进灶屋做吃的。

  凤姑提起“早点”竹篮,也拿起木瓢,竹竿,临出门时,向着龙妹那房交待:龙妹,水退了,天好了,会有人过渡了,快把码头烂泥木渣洗干净。锅里热着包谷稀粥。

  龙妹答应着,急忙起床。

  风雨过后,初升的太阳更明朗,灵山树更葱茏,圣水正在努力喷吐黄泥恢复俊模样。临河的田垅,到处都是洗禾扶蔸的老小农民,不时响起埋怨声:

  潮泥好深,这一届禾起码要枉费五成心,少一半收成!

  天老爷瞎了眼,不看我们老的老小的小,流血流汗种几粒谷不易得!

  农民苦哟,苦农民!

  凤姑出门不远,就看到自已田里有个弯腰劳作的人。她熟悉那身影,晓得那是谁,不由心头一热,加快了脚步。

  凤姑来到田头,李进正翘着屁股在给禾苗洗涤扶蔸,背朝着凤姑,没感到背后有两道感激的目光在缠他,越缠越紧。

  凤姑心里明白对方先帮人后顾已的好意,但她明知故问:她叔,你睡昏了头,是么?下错田了。你的田在右边。

  李进闻声,忙直起腰来,憨厚地说,左边右边都在一大边,先洗你的。

  凤姑不作声了,再多讲也是白讲了。她放下提篮,揭开盖子,说,他叔,你手脚好麻利,都洗大半坵田了。饿了,快吃早饭。

  李进笑笑,洗手上田埂,抓起一个嫩包谷,大口大口咬起来。

  凤姑下到田里,用木瓢泼水洗禾叶上的泥,扶倒伏了的禾杆,虽然动作缓慢,但也在行。

  李进在田埂上吃着,看着凤姑动作。凤姑也时不时瞟向李进。李进不好意思地避开。两人目光又相遇时,凤姑笑,问:是不是咯样洗,咯样扶?

  李进点点头:泼水再用点力,禾叶上的泥浆才冲得干净!他狼吞虎咽吃过,又下田劳作。李进示范,凤姑跟着做,两人一左一右齐头并进,快了许多。

  小河水涨得猛,退得也快,河堤口子泻水越来越高。

  渡船码头已现出了石板,黄泥泥,滑溜溜的,龙妹用竹扫帚在扫,用木桶舀水在冲,汗流浃背好费劲,好认真。

  凤姑突然大叫:哎呦!身子一歪,李进稍愣,忙过行上前扶住。凤姑抽出脚来,脚板滴下红红的泥水,一看,好长一条口子,鲜血正往外流。

  李进顺手伸进烂泥,摸出一块手板大的烂玻璃。一切都明白了,李进往玻璃上“呸”一口,不由分说,急忙抱起凤姑上到田埂,撕下一只短衣袖帮凤姑把伤口擦干净,然后往伤口吐口水消毒,用手压住。但鲜血还在往外流,他只得双手掐住凤姑脚脖子。

  凤姑痛得皱眉咧嘴,自己用手掐止血,说,他叔,快到田埂上给我扯止血药草,那,溪边的马蓼李进在凤姑指点下,不久就摘满了一把蓼叶,洗干净。

  凤姑说,锤碎!

  田埂上,尽是烂泥,怎么锤?软软的肉拳头,怎么锤得烂?李进牙一咬,毫不犹豫地把药草塞进口里,咀嚼起来。药草苦,叶筋韧,嚼得他呲牙咧嘴,皱眉吸气。

  凤姑看着李进嚼得青泡沫满嘴流,而折皱列列的脸板却浮着高兴的笑,她的热泪止不住了,扑簌簌滴落下来。

  李进吐出粘粘、糯糯的药团,敷上凤姑的脚板,等等,血止住了,他舒展了眉头,撕下另一只衣袖,把伤口扎紧,说,你也会药,跟哪个学的?凤姑不回答,眼里溢满了深情。

  不讲话了,李进感到口里苦涩难忍,不禁“呸呸”吐着药渣苦水,伸着舌头哈出苦气。

  凤姑冲动地捧住对方的嘴巴,热泪汪汪地帮他吹着冷气,吹着吹着,突然把嘴凑了上去,她要用口吸。李进慌忙要偏开嘴。

  凤姑捧着嘴不放,动情地说,让我用嘴帮你把苦水吸尽干净!

  李进坚持不准,无限欣慰地说,我领,我领你的情!不苦,不苦,还甜呢,好甜哩!凤姑,我送你回家休息。你我这几块田,我两天会洗得干干净净。说着,他帮凤姑穿鞋,扶起身。

  李进帮扶凤姑回家的路上,田垅洗禾扶蔸的乡亲们都直起腰,关切地问:凤姑,何咯了?有病?

  凤姑微笑着,显得轻松:碎玻璃想喝我的血,呷我的肉!大水推进田的泥渣里,么子都有,大家要小心铁丝、钢钉、连衣针!

  真是好心人呦!人们望着凤姑在李进帮扶下一瘸一拐远去。

  好天气哟!又是大晴天。李进在凤姑后竹山园里抓紧时间搭窝棚,说是灾后重建家园,村长乡亲们都来帮忙。

  窝棚是靠着一棵矮毛栗树搭的,人字盖,川字腰,竹木结构,离地三尺高。盖顶时,为了表示喜庆,凤姑龙妹等村里六个女人,同时燃起六根干燥的大楠竹,取意六六大顺。每棵竹燃到节巴时,里面的空气膨胀,发生“嘭嘭”的响声,像放鞭炮。

  禾草窝舖上,垫的、盖的被褥一色新,全是凤姑跛着脚在龙妹陪伴下到镇上买的。窝棚虽是简陋,但一天劳累之后躺着,却也舒服,易得入梦。

  可是好景不长,几天后的一个半夜,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把窝棚掀了个顶飞天。黑暗中,李进跳起来,抱着铺盖住外撤。

  风雨惊醒了凤姑。凤姑叫醒了龙妹。她们首先想到的是大风大雨中的窝棚,想到那风雨中的人。凤姑急了:快,快!快去看看你大叔,接他进竹屋。

  母女俩穿雨衣,拿手电,出后园,到竹山,一路磕磕绊绊,到树边一看,窝棚只剩半截了,垫的禾草东零西散。人呢?铺盖呢?

  凤姑喊,他叔,他叔!声音出口,就被暴雨吞噬。

  龙妹叫,叔,叔!一张嘴,音被狂风刮散。

  母女俩在竹山后园急喊猛叫,寻了好几圈,经不住风雨呛,只得回竹屋。

  凤姑烧旺火塘,准备随时迎接逃脱风雨的人。可一等再等,母女俩烤着湿衣,忐忑、焦急,不禁昏睡过去,直到天亮。

  天亮,风雨停了,天空虽然还有云,但东方敞敞亮,有鸟飞,有鸟唱,又会出太阳。

  火塘边,凤姑醒了,揉揉忪惺的眼睛,摇着歪在凳边的龙妹:醒醒,天亮了,我们再去找找你叔,那大一个人,不会被风刮到天上去。

  龙妹揉揉眼睛,说,这硬是奇了怪了。

  听!别出声!凤姑急忙用手掩着龙妹嘴巴,竖起耳朵,眨着疑惑的眼睛。

  沙,沙,沙……一声一声,这是竹扫帚扫地的声音,清早特别清晰。哪来的?这竹屋外面看是一座,内里却以灶屋为中心,一字排开好多小间。灶屋右边是澡房,过去是放柴放农具的杂屋,捱着是猪楼,最外面是厕所。细着听,声音是猪楼里传出来的,时不时还伴有猪被驱赶的哼哼声。

  凤姑拉着龙妹,直奔猪楼,眼睛一亮,急着寻找的人正弯着腰在猪楼清理粪便。

  龙妹惊喜地跳到前面:叔,你硬是会躲摸摸,昨夜你在哪里?害我和娘好找,一夜莫睏。

  李进抬起头,感激地说,害你娘俩挂心了。

  昨夜那大的雨风,你在哪里躲过?凤姑关切地问。

  我一看风雨前那个下马威,就晓得窝棚挡不住,大早就搬了家,搬进了这猪楼。顺着手指,母女俩看到了猪楼顶禾草堆的一个凹窝窝,被褥一团滚在那里。

  为么子不进灶屋?为么子不进房?凤姑不禁生气了,连声嗔怪。

  我怕,怕吵醒你们,怕……

  怕我呷了你?凤姑实在心疼了,不顾言语轻重了,更不顾合适不合适了。

  咯里能睏吗?龙妹束着秀眉。

  能,能!软和得很哩。比起我家那硬板床、铁棉絮强十倍。李进满意这独特的新居。

  这里猪屎猪尿沤得臭喷喷的。龙妹捏起小鼻头。

  我是土农民,晓得莫得屎尿臭,就莫得饭菜香!不怕臭的。

  呃,呃呃,叔,你这句话讲得蛮有水平,跟哪个学的?龙妹松开了捏鼻头的手,竖起了大拇指。

  早年社教工作队在村里,干部称赞我们农民,我记在心里。李进见龙妹夸奖,更来了兴头,转对凤姑说,这屎尿常清扫,洗干净,不会有臭气的。再说,我属猪,有猪做伴,不冷清。

  凤姑一听冷清,不禁鼻子又一酸,莫名的泪又汪满了眼睛,声音有点哽咽,说,好,好!等秋后,请九仙师父下山,捱到咯里,帮你再建一座竹屋,找个婶子……

  李进打断凤姑的话,手摆头摇,像那当当响的拨浪鼓,说,不找,不找!我只要捱着你住就要得了,就蛮好,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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